尾声
天地已经太平了很多年,风调雨顺地连志怪小说都没题材了。百姓不知道,天上的神仙不敢放肆,幽冥下的魔界也帝位空悬至今。
近年来唯一比较奇幻的逸文,是有个风姿绝世的女子无端出现在古村遗址,她走过许多残迹,默然许久,又飘然离去。
那个地方曾经有个兴盛的村庄,曾以出版传奇故事为主业,后来村子富了,村人陆续迁去大城,几代人后就消亡了。
不过那里兰花开得极好,总有文人过去留些酸词。
这回天仙姑娘留下惊鸿一瞥,那里的灰墙上一定又多了好多情诗。
“世事变迁竟至于此。”绯衣带着那一缕回忆回到王城时,不免有此感叹。
明铢看着绯衣指尖明灭闪烁、有如丝缕的莫名物质,说道:“加上这一点回忆,应当足够拼凑臭小子的灵魂了吧?”
绯衣微微点头。
云烈不能像她一样凭借生命力魂散而重生,无妨,那就再造他!
以泥塑化生人形之举,她不是没做过,不过那时她顾虑天道,而现在她已不在乎。
若要降下天罚,她坦然承受。
两个人走入王城深处的密室,正中有一水晶容器浮空,内种是变幻纠缠的许多丝状光芒,与绯衣指尖的一样。
绯衣可以再造肉体,但是没有他的灵魂。
无妨,那就去找。
人间时而有器物化形成妖,就是因为常年由人把玩,浸染人的记忆与情感,经年累月形成灵性。
可见万物有灵,只是稀薄深厚的区别。
云烈所行之处,所触之物,都会沾染上一些他的记忆。
当然,非常稀薄,堪比蛛丝。
但是既然存在,就能被她提取,神女之能超越常理。
就这样,用了很多岁月,走过很多地方:魔世、天庭、东海、人间……
曾经绯衣神女也这样随波逐流地在大地上行走,看遍沧海桑田,心沉如古井。
这一次,她的目光还是越来越沉静,从焦急到安定,她习惯了失败、等待。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有生机。
王城深处,还有人在等着她。
将指尖的记忆融入水晶容器之中,当中的光球猛烈地闪烁一下,拼凑的灵魂已经足够强大。
绯衣对明铢下令:“我要开始了,你退下。”
明铢已经习惯了神女傲岸的语气,而且他眼看着这些年绯衣走南闯北,性格越来越安静沉稳,心里五味杂陈。
云烈不在场的时候,绯衣活泼轻快的那一面是死的。
“唉,量力而为,来日方长。”
明铢撤走后,绯衣走到密室深处,那里放着一尊闭目沉眠状的泥偶。
“才不管什么来日方长?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这尊泥塑是云烈消失那日她就做好的,从五官到骨节的每一个起伏,都和云烈毫无差别。
毕竟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嘛,绯衣有点脸红地想着。
过去这么久,想起从前肢体交缠的那些经历还会让她心脏怦怦跳,有时候想起他们吵架的事她还会捶这泥塑一拳,然后又哭又笑。
从前绯衣消失的那些时日里,魔君大人是怎样的精神状态,绯衣切身体会了。
“快点回来见我吧!”
说罢,密室里升起绚烂温柔的光芒,绯衣将明亮的灵魂取出,融入泥塑中。随后,划破手指,在泥塑额心一点。
血珠渗入,泥塑骤然一动,从土褐色变成一种生机勃勃的血色。
泥人的脸庞轻轻颤动,眼睑似要竭力张开。
此时!自九天之上忽降雷霆,暗紫色的霹雳指指打向泥塑。
绯衣早知会有灾劫降临,从容地将泥塑推至于雷霆打击范围之外,更加上一层结界保护。
因这一瞬间的拖延,紫电劈在了绯衣身上!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管都炸开,周身渗血。她浑身又疼又麻,几乎不能控制创生的法术,却还咬牙坚持。
“呵,以我毕生修行、万载功德,还换不回一个云烈吗?可笑!”
她屏息,让发力流转更快,浑不顾血液也会流失更快。
一道道雷电降下,绯衣轻盈地闪躲,不忘同时推移泥塑和结界。
只是天劫仿佛永无尽头,千百到雷光降下,已将密室劈得墙地焦黑,浓烟滚滚,却还没有减弱的意思。
但是绯衣的血快要流尽了,不会导致她死,却让她的法力濒临崩溃。
“云烈,快回来,我好想见你!”
绯衣半跪于地,她没力气躲闪了,再又天雷降下,只能硬抗。
即便形散神灭也无妨,但必须唤回云烈。
不能相见也无妨,让他回来吧!
绯衣倔强地抬起头,望着看不到的九层高天:“我就是有这么喜欢他!你无法吓退我!”
仿若对她这宣言怒不可遏,一声巨雷轰然在密室里炸开,甚至连王城都塌陷了一半!
绯衣自知避无可避,但是硬接这一道天雷必然重伤,虽然她终能恢复,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云烈。
亮如白昼的瞬间,她将目光投向泥塑,想多记住他的样子,下次不要忘得太彻底……
但是那里空空如也。
“云烈?”
“嗯。”
背后有人坚定地答了一声,随后一道金龙现身,卷起绯衣,倏忽飞离此地。
绯衣醒过来时,身边有人盘膝而坐,手里不知鼓捣什么。
他听到声音,看过来,面容令人怀念。
绯衣呆呆地,伸手碰碰他的脸,温暖而有实感:“哪里不舒服吗?”
云烈眼睛瞪圆,目光十分清澈:“应该我问你吧,小姑娘?你伤得才严重呢。”
小姑娘?唉,果然是不记得。
绯衣早有心理准备。就算穷尽能找到的回忆,也不足以作成完整的魂魄,现在这个程度她该知足了。
他的目光澄明得跟水晶一样,让绯衣不好意思对他说“你好,我是你妻子。”
趁人失忆引诱成婚这种坏事,得多不要脸的人才干得出啊!
她可是正直的神女:要慢慢地帮他恢复记忆,等他见识够广,想法够成熟,再讨论结婚的事。
万一他心意有变,不愿再和自己走在一起,那也是命运使然。
能再相见,不是已经足够?
“你为什么掉眼泪?”
绯衣听到云烈在问,才知道自己在哭。
感到他温暖的手指帮她抹掉泪珠,反而哭得不可遏止,终于没忍住扑到云烈怀里。
她现在知道云烈那个大坏蛋为什么宁愿骗她也要把她据为己有。
患得患失时,真想不择手段啊!
“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你以后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我好生气啊!”绯衣呜呜地哭着,咬在云烈肩膀上。又想起他才重获身躯,赶紧放开,手忙脚乱地帮他检查。
云烈乖巧地任她摆布,只盯着那张哭得通红的脸,等绯衣停手他才小声说:“不会不喜欢你的。”
他摊开手,一枚发饰躺在手心,和他很久前给绯衣做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东西早毁了,绯衣为了找云烈的记忆,最先用来提取的就是他亲手所造之物。
“刚刚做的,给你。”他说着给绯衣别在鬓边,点头表示果然好看。
“我的记忆现在一片混沌,但是这个发饰记得清楚。我本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但看到你的时候就明白了。”
他捧着绯衣的脸:“我从前一定很喜欢你,刻骨铭心,九死无悔。放心,从前多喜欢你,以后也会。”
即便还不知会如何爱上她,但像河流的方向再变换莫测也会奔向大海,他知道自己会奔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