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剧情章主辛恒）
半醒的辛恒能够感觉到林素纯离开自己怀抱的动作。她是那只不会因为人类停留的小白狗，悄悄地将自己抽离只会存在片刻的温暖，薄薄的背影融进一片昏暗里，没有任何留恋。
怀抱空了的他伸手想要把她拉回来，却在下一刻，失足掉入深不见底的海里。
不断下坠，手中紧握的风筝线在酸涩的海水里断掉，风筝随之了无踪迹，只有那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证明她曾经停留在他的掌心。
辛恒猛然睁开眼睛，噩梦的余韵挤压着他的鼻息，他重重呼吸着，空气里糅合在一起的好闻果香气争相安慰着他，似乎在说那不过是一场不会被允许发生的梦。
但在现实中，林素纯确实是离开了，她给辛恒留下了一条很平常的告知消息：【我回家啦。】
看完消息以后，辛恒彻底醒了过来。他有些茫茫然地环顾四周，抱在怀里的黏人家伙走了，周遭也因此变得空荡荡的，只剩徐徐而出的冷气伴随着莫名的失落陪着他。
辛恒向来都是留下背影的那个人，但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种被林素纯抛下的感觉。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沉下脸，用那只实际上没有任何伤痕的手再次拿过手机，给林素纯拨去电话。
只是几秒钟的嘟声，他的手指焦躁地摩擦着手机壳纹路，总觉得像过了半辈子。
待到那头林素纯终于接起电话，他却又佯装懒洋洋的语气问她：“我刚醒，你怎么走了？烧退了吗？”
“我到家量过体温，已经没事了…”林素纯说话的声音有点听不清楚，嘴巴里似乎鼓鼓囊囊的，在吃什么东西一样。
这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辛恒像个纯纯专属侦探，好奇地探究：“你在吃什么？”
“粽子呀。”林素纯乐呵呵地说道：“今天是端午节，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两个，好好吃。”
怎么吃个粽子也能满足成这样，语气还黏黏软软的。辛恒举着手机，弯唇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柔和许多。
他又问那个很有仪式感，正在嚼嚼嚼的笨蛋：“就打算这样一个人过节啊？”
林素纯还是那样傻乎乎的，辛恒一问，她就咽下嘴里的糯米，把自己终于清闲下来的半天全盘托出：“嗯嗯，我吃完粽子要去睡一觉。等睡饱以后，就起床洗衣服，顺便把另一个粽子吃掉，然后看会小说，应该到晚上睡觉的时间了，睡前我要把伤口的药换一下…”
其实林素纯有一点话唠，辛恒跟她熟悉以后就发现了她这个隐藏属性。
头顶着暧昧的灯光，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她像只归巢的小鸟一样，窝在辛恒身边。
那时辛恒满眼都是她，很认真地听着她语气慢吞吞地讲今天坐车来学校时发生的事情，时不时在她的语气结尾词后面插几句话，两个人聊得有来有往。
但现在不一样了。林素纯说着说着，那带着些许愉快的声音就渐渐淡了下去，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有说话的辛恒有些疑惑：“怎么不说了？睡着了吗？”
“没有睡着。”林素纯自证以后，语气顿了顿，才小声说道：“你不是说今天要去爷爷家吗…”
“嗯，等会就去。”辛恒一边说，一边换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他本来想今天过节带着林素纯一起去他爷爷家的，但听完她给自己计划的快乐假期后，又觉得现在再提没什么必要了。
在这段对话之后，他们二人又如以前那样，习惯性地陷入平和的沉默之中，各做各的事情。
但电话还是通的，辛恒能够听到林素纯继续吃粽子和翻动书页的响声。
来源于日常的细碎声音随着电波传来，忽近忽远，需要他用耳朵非常认真地去倾听，才能听到这些只属于他的真实瞬间。
他仰躺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整个人好似浮在柔软的云端，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如同云那般，温柔地触碰另一端的小云朵：“林素纯。”
被叫到名字，林素纯乖乖给出了回应：“怎么啦？”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辛恒的话里带了些笑音，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林素纯那头安静了一下，而后欣然同意说好。
定好第一次外出约会，他们才彼此道别。挂了电话后，辛恒还有些飘飘然，他很反常地对着屏幕上最近通话的界面发了一会呆，然后才把手机放到一边，起床洗漱，准备出门。
但还没走到浴室，他又因为听到嗡嗡两声震动，再次快步回到床边，把手机拿了起来。
是林素纯给他发的两条消息。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两个摆在白色小盘里的粽子。
这大概就是她说的在回家路上买的那两个粽子，墨绿的粽叶外裹着红线，还没来得及打开，先被她当作生活的碎片，用镜头记录了下来。
另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文字祝福，辛恒几乎可以从这段话中想象到她糯米一般甜蜜的语气，她说：【辛恒，端午快乐，今天记得吃粽子！】
到底还是没忍住，辛恒笑了出来。盯着那段文字看了又看，他面带笑意地垂下头，手指开始编辑要回复的文字内容。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语言贫瘠得很，好像刻意的冷言羞辱说得太多，真正想说的反而变成难以开口的郁结。
思索了好久，最后他很认真地回复林素纯：【你也是，端午快乐！粽子等到爷爷家就吃。】
林素纯发给辛恒的这张照片，后来也被他保存在自己的手机相册里，连同之前那些他悄悄拍下的照片放在一起，组成了一页又一页他会经常翻看的秘密。
存好照片后，他很快又预订了最近很火的餐厅的位置，打算明晚和林素纯一起去吃这家。
说来也好笑，他们认识这么久，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却从来没有在外面像约会一般吃过一顿饭。
所以辛恒对此并不是没有期待，第二天回学校上课的时候，他总因为在想这件事情而露出一副少见的走神模样。
但他没想到的是，还未到晚上，这顿他想了无数次的晚餐就突然有了结局。
中午放学以后，林素纯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食堂吃饭。可刚一站起来，就被辛恒拉着手捉住，带回他在学校旁边的那所房子里，继续吃那有助于伤口恢复的营养餐。
辛恒虽然一个人在这里住，但平时会有固定的阿姨在他上学期间过来做饭和打扫。
阿姨走前做好的午餐，在他们回来以后刚好是温热的程度，可以直接开饭。辛恒站在电饭煲前盛饭，而林素纯坐在餐桌前等待，她的手撑在身侧，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盛了一碗冒尖尖的米饭。
忽然，她小声说道：“抱歉啊，辛恒，今晚我要去见一个人，所以没办法跟你一起吃饭了。”
辛恒闻言，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又添一勺饭，扁平的饭勺将饭尖压实，心里涌动的期待也仿佛就此压成一片陷入死寂的平地。
将那碗压实的饭放到林素纯面前，他的神情却如往常，语气很是平静：“你要去见谁？”
“饭好多，我吃不完…”她抿着嘴看端碗坐到自己对面的辛恒，有一种可怜巴巴的撒娇感，然后又同他说道：“我要去见我妈妈的一个朋友。她今天早上突然托人联系我，说想跟我见一面。”
暂且按下心里的五味杂揉，辛恒听出林素纯和对方不算熟悉，所以他略带关心问道：“需要我陪你去吗？”
这很少见的体贴让林素纯脸上划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压了下去。想到有樊以青陪着，她摇摇头：“不用啦，有人陪我的。”
辛恒点点头，没有再问是谁陪她，他说了句“那你去吧，注意安全”后，便低下头开始吃饭。
他额前的头发随着垂头的姿势落下，挡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但林素纯却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有些失落。
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生气不满，又或是冷嘲热讽，他整个人好像被封在了装满水的器皿里，孤独地上下浮游。
好奇怪。林素纯虽有感觉，却搞不明白辛恒为什么会失落，也搞不懂他怎么这样轻易地变回了以前的模样。
脑袋笨笨的她随着辛恒小口吃饭，一边吃着，她在想是不是要安慰一下他。
只是在林素纯失落的时候，从来没有被人安慰过，所以那小机器人的程序里，并没有相应且适合的应对措施。
正在头脑风暴的林素纯的对面，辛恒吃饭吃得味同嚼蜡。刚刚冷淡又大度的态度只是单纯的表象，正相反，他心里难受并且在意得很。
明明是他们先约好的，林素纯却因为一个不熟悉的人，临时爽约了。
调理半天也没调节好，他憋着愤懑抬起头，入眼的便是那个只会惹人生气的笨蛋，正拿着筷子，目光呆呆地看着他。
纤细的脖子上贴着白色纱布，触感软嫩的脸颊因为咀嚼，一股一股的，好似能放在手掌中观赏的玻璃制成的小人，脆弱易碎，但很可爱。
好笨，就知道吃，哪怕说一句咱们明天再一起吃啊…辛恒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郁结却消散大半。
反正也吃不下去了，他索性放下筷子，努力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借着聊天的口吻说出：“其实，今晚我订了地方。”
林素纯了然：“啊，不去那家旅馆了吗…订的是哪家酒店？你发我一下，我结束以后再过去可以吗？”
话语里传达的意味，是她理所应当地以为辛恒是要约自己上床做爱。
听到林素纯把这场他反复期盼的约会误解成一场只关乎于性爱的交易，辛恒温和的脸色蓦地一僵。
他缓了缓，才说道：“没有订什么酒店，我订的是一家粤菜餐厅。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晚上要一起吃饭…”
林素纯没有想到辛恒会和自己说这些，她望着辛恒隐约透着温柔的神情，怔了一下，随即弯眼一笑，软声软气地说：“原来这次是真的呀，我以为你又骗我，像之前那样。”
有过几次的，辛恒约她去小旅馆，但是她在那里等了一夜也不见人来，发去询问的消息，丢过来的回应是一笔转账和一句“忘了”。
柔软的尾音落下，记忆伙同酸涩涌起，辛恒的心脏被好似海啸的回旋镖重击到，又闷又痛。
他的嗓音变得有些艰涩：“你觉得我在骗你，会像之前那样根本不会去，所以才答应和别人见面，对吗…?”
被揭穿心中所想，林素纯点点头，脸颊泛上浅粉，有些不好意思。
她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反正辛恒是骗她的，倒不如直接推掉这顿晚餐，答应樊以青，今晚跟何厉珍见一面。
得到证实后，辛恒愈发无话可说了。
他想，他应该还没有醒来，依然沉在那片海底。汹涌的海水入侵占据他的心房，所以才会使得心尖阵阵冰冷而又酸沉的钝痛。
再垂眼看向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空空如也，似乎看到了梦里那道仅剩的血痕。
失控后的无措让他第一次觉得，好像没有办法再去抓住那根风筝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