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不堪地来揣测她?俞琬身体还在微微发颤,一股滚烫的情绪却已冲上头顶去,那根小心翼翼绷着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女孩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滚落下来,而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像淬了火的黑曜石,亮得很。
“君舍上校,”声音比预想得更锋利些。
“我是一名医生,在医生眼里没有性别,没有雄性还是雌性这样的分类,难道您认为,我应该为了这宵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流干血,死在我门廊上吗?而且…而且您不该…您也没资格质疑我和克莱恩的感情。”
克莱恩的名字像是给了她一丝勇气和支撑,女孩全然忘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素来害怕,梦魇里逮捕过她无数次的人。
“即使、即使克莱恩在这里,”她声音抖得厉害,却自己都未察觉地拔高了,?“他也一定会理解我,他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他不是会见死不救的人!”
像一只蜷成一团的兔子,终于炸开了毛,亮出细小却锋利决绝的爪,试图捍卫着什么。
君舍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来,心里那簇火像是被风撩动,?呼地窜得更高了。
这小兔,睫毛上还挂着将坠未坠的泪,就敢龇牙亮爪子了。
转念一想,呵,一触及和他那老伙计“感人至深”的真情,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还真是忠贞得令人发笑,也忠贞得…让他呼吸发沉。
不过,这感觉倒也不坏。
他方才那番,三分是恶趣味的逗弄,七分是审讯室里的激将法,践踏对方最珍视的纽带,?看她在情绪决堤时?,溅出最真实的浪花。
如果这小兔心里真有鬼,该是心虚的撇清,抑或矫饰的表演,而非此刻这样,鼻尖气得泛红,一呼一吸喘气的样子,委屈巴巴,也真实得…让他指尖发痒。
更像兔子了。
见君舍不语,而那双眼睛却莫测高深地盯着自己,女孩沸腾的血液不争气冷却了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竟对着这杀人不眨眼的人提高了嗓门反问…说那些话时,她几乎是没经思考就冲口而出的。
可现在,她才后怕起来。
她不能激怒他,尤其是在小周还躺在这的时候。
方才亮出的爪子,没多会儿就悄悄缩了回去。
俞琬微微垂下头避开那注视,声音也低软下去。
“君舍上校…这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我只是个医生,救人是本能。”这句话半真半假。
顿了顿,她又欲盖弥彰补了句。“我很害怕,所以、所以才不敢在门口救他…只能把他拖进来,但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我也不知道。”
她说着,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怯怯望向他。
落在君舍眼里,像一只挠了人又后悔,转而翻出柔软的肚皮祈求原谅的小猫。
恐惧是真的,坚持也是真的,两种情绪,?在她身上荒诞又合理地交织着。
方才还龇着牙咬人,?转眼却瘪下来的小兔,?让他心底某根弦,?微妙地颤了一下。
可他却没想那么轻易完了。
他当然知道这小兔见不得人流血,就如上次对那只独臂老狐狸,即便对拿刀抵着自己喉咙的人,她那可笑的同情心,都能泛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此刻驱使他不依不饶的,是另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命名的…感觉。
这小兔对那条来路不明的野狗,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私人剧院里豢养的小兔,竟让一只肮脏的流浪犬登堂入室??甚至自始至终,?都像只护崽的母猫般,?挡在那浑身血污的同族男人身前?
啧,脸都弄脏了。
他有必要替他那老伙计提醒一下这小兔,收敛她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否则,要是救了不该救的人,惹祸上身,到时候,还得来求他这个友人出面解决,岂不更麻烦?
他满眼阴鹜盯着她颊边蹭到的血痕,突然抬起手,动作像是要抚摸她的脸,?却在女孩下意识瑟缩的瞬间,?指尖倏然转道,?执起托盘上的手术剪。
金属反射的冷光晃过她眼睛。
俞琬周身一凛,本能地闭了眼,长睫颤抖,仿佛在预判某种灭顶的疼痛似的,过了几秒,她才敢悄悄掀开眼皮,却正撞上他阴森森的目光
他轻轻呵出一声笑,嗓音金属般冰凉凉的。
“现在巴黎的街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倒下,如果我背后那几位倒在这,文医生也救?”
他转头瞥了一眼门口被押跪着的抵抗分子。
示弱不行,反击也不行,对方像是不死不休,非要逼出一个他满意的答案来。
俞琬拼命调整着呼吸,用尽全力集中思绪,浸血的裙摆不知何时已然被揉皱成一团。
冷静,俞琬,冷静下来。
他在试探,字里行间都像是认定了,她救小周是因为某种反常,或者说特别的联系…
这个长着狗鼻子的人,是不是嗅到了什么。
不,她必须把那个“反常”给抹过去,假如…假如小周不是她的战友,假如她真的只是文医生。
假如小周仅仅是个陌生人,倒在血泊里,她会不会救?
这么想着,她开了口。
“是的,我救不了所有人。”她发现自己声音不再发抖。
“但一个人流着血倒在我门口,我是否该先盘问他们的性别、贵贱、身份、立场,再决定要不要施救?
她仰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黑眼睛一瞬不瞬,试图让自己看着有底气一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如果今天倒在门口的是您的士兵…”
“如果是您,上校,我也会救。”
这是真话。
在柏林的伤兵医院,她见过太多生死瞬间了,晚一秒钟,止血带迟一刻扎紧,都是在亲手扼杀一条生命,这同那条生命是谁无关。
君舍嘴角牵了牵,可眼底意味像是暗藏着漩涡,让人怎么也捉摸不透。
那漫长的几秒沉默,让女孩屏住了呼吸,她这答案,是触怒了他,还是勉强过关?她不确定。
“无关身份?”他重复着,尾音懒得很,却让女孩心悬在了半空中。
“那么……”
他突然转身,毫无预兆走向门口,那里,两名盖世太保正押跪着?一个满脸血污的抵抗分子头目。
“放开他一只手。”他冷冷下令。
手下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但长期的训练让他们选择了绝对服从。
那抵抗分子一只手刚获自由,便倏然发难,他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玻璃,不顾一切地朝最近的目标扑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君舍没躲闪,微微侧了侧身,像是为了调整一个更舒适的角度,然后从容抬起左臂,挡在寒光前——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鲜血立刻从黑皮大衣的裂口出渗出来,晕染开一片狰狞,?又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而他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名抵抗分子立时被死死按住,旁边的黑皮大衣狠狠踹向他腹部,那人哇地吐出混着血的秽物。
舒伦堡条件反射就想拔枪,却被君舍一手按下。
不对,这不像长官的风格。任何这样袭击他的人,此刻理应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绝无例外。
君舍却恍若感觉不到疼痛,他看都没看自己伤处,只转过身来,在俞琬面前站定,然后,将那条手臂慢条斯理伸到她面前。
君舍满意地看着她圆瞪的小鹿眼睛。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很淡,?却像冰层下的火,?落在苍白的面容上,?冷得刺骨,?又烫得灼人。
“现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文医生。”
“我也在流血了。你救吗?”
血珠滑落,?在油漆味浓重的空气中,?串出一道刺目的红线来。
俞琬的脸色刹那间煞白,她盯着他不断渗血的手臂,又撞上那双棕眼睛,那里面像藏着万丈深渊,?又像焚着冰川业火,?让她四肢如同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他居然…用自己的血去测试她说的话。
这人…是疯了么?不,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一个将疯狂刻进骨子里的疯子。
时间仿佛停滞了。
所有人,无论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因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愕然屏息,下一刻,他们的目光又都聚焦到坐在角落里的娇小女孩身上。
她急促喘息着,试图发出声音,却只逸出一丝破碎的气音,医者本能终于冲破桎梏。
“救…我……我救!”她几乎是嘶哑地喊了出来。
是不容错辨的恐慌。
她在为他恐慌,这个认知,?明显取悦了眼前的人。
男人眼底微动,一丝难以捕捉的光闪过去,他嘴唇微启,似乎正要说什么——
来自冰镇蛋挞霹雳娇娃宝宝的长评:
君舍想要打探自己能不能被关照,玩起了文字游戏,一会儿是“雌雄之辩”一会儿又拉抵抗分子充当临时演员,之前辣评赫尔曼的文字现在辣评小周的伤势(抵抗分子:给个痛快的吧)(小周:救救我救救我)君舍既不舍得让琬承担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又不舍得放过一个堪称制造戏剧冲突的绝佳场合。君舍:当你
叫出那声“上校”时,想的是哪位上校。
最近还了解了一些些德军与盟军的历史,特别是诺曼底登陆相关的事实,有、担心赫尔曼,不知道这位把军人荣誉视为超过生命存在的一根筋犟种,在看到德国局势不明朗时做出各种战略选择毕竟他可能还想借希姆莱说的“等你在诺曼底打出点名堂来”申请与琬的婚书呢。小两口现在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