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就在今晚
她很快又回了横店的剧组。影视城永远是这样，抽离于现实之外。摄影棚的强光一打，身上穿上不属于自己的戏服，那些纷乱的人和事就都退到了幕后，成了模糊不清的剪影。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剧组恰好给她放了两天假，一个香港的奢侈品牌邀请她出席新品发布活动。执行经纪提前一周就发来了流程和航班信息，细致妥帖。
二月的港岛已经有了初春的暖意，空气湿润黏腻。
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黑色的埃尔法堵在了红磡隧道的车流里，动弹不得。
秦玉桐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密密麻麻的红色车尾灯，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她皱着眉，死死按住心口。
“桐桐姐，又不舒服了？”浅浅从包里拿出药和保温杯，拧开递过去，“吃一片吧。”是治晕车的药。
秦玉桐摇了摇头，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想吃。”吃了会困，她晚上还有活动。
浅浅不再劝，车厢里陷入沉默，只有电台里正放着一首粤语老歌，女歌手的嗓音婉转缠绵，唱着听不懂的爱恨。
这歌声，这空气，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想起商屿。
香港是不下雪的。
她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那天他等了多久？他有没有……看到秦奕洲？她想可能是误会他了，不过当时确实在气头上。她不该骗他的。
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胃里的恶心感也愈发强烈。
她受不了了。
“停车。”她忽然说。
司机是当地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为难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秦小姐，这里是海底隧道，不能停车的。”
“出了隧道就停。”
车子一挨到路边，秦玉桐就推门下去。
浅浅也赶紧跟了下来：“桐桐姐？”
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正把一辆半旧的自行车锁在路边的栏杆上。
秦玉桐眼睛一亮，径直走了过去。
她不跟男人说了什么，又从钱包里抽出一沓港币塞给那个男人。
男人先是错愕，随即喜笑颜开地把钥匙交给了她。
浅浅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回来，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你……你干嘛？”
“堵死了，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秦玉桐跨上车，回头眉眼弯弯，“我骑车过去，咱们比比，看谁先到。”
说完，她已经蹬着脚踏，汇入了傍晚的车流里。
这种自行车比较适合身高体长的人，力都能发挥出来，只要用劲蹬，就会越骑越快。
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快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散了盘踞在心头的烦躁。她穿梭在叮叮车和双层巴士之间，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在她眼底拉出流光溢彩的虚影。
街边食肆飘出的牛油蛋挞香气，她像一条挣脱了渔网的鱼，短暂地，拥有了游回大海的自由。
她甚至有闲心想，商屿看到她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会皱着眉，用那把浸着英伦腔的粤语，无奈又纵容地叫她一声“顽皮囡囡”。
这个念头让她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然而，这份快意，在一个挂着红绿灯的路口戛然而止。她跟着前面的摩托车，很自然地靠右行驶，然后左转。
一辆警用摩托“呜”地一声拦在了她的车前。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阿Sir，走到她面前，敬了个礼，“小姐，麻烦出示你的身份证件。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逆向行驶，还闯了红灯？”
秦玉桐懵了。
她不知道啊。
她捏着车把，看着警察一脸严肃地给她科普香港靠左行驶的交通规则，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终，一张粉色的罚单递到了她手里。
“违反交通条例，罚款一千五百港币。七个工作日内，去任何一家警署缴纳。”阿Sir说完，又敬了个礼，骑上摩托走了。
……
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最终被她随意地靠在了一家警署外的墙边。
警署的门是那种老式的玻璃推门，不锈钢门框被海风和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
缴纳罚款的窗口是个年轻的警员，看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用粤语快速报了一串流程。秦玉桐听得半懂不懂，索性把罚单和钱包里的港币一起推了过去。
“唔该，”她轻声说，“交罚金。”
警员这才抬眼，看清她脸的瞬间，手上敲键盘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大约是没想到会在这地方见到这么一张脸。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接过钱，低头开具收据，全程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耳朵尖悄悄地红了。
事情解决得比想象中快。
回到酒店套房时，方姐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玉桐，你现在在哪儿？在酒店吗？”
“刚回来，”秦玉桐把手袋随手扔在沙发上，踢掉鞋，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怎么了方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你今天……是不是去警署了？”
秦玉桐疑惑：“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现在全香港的娱乐小报都知道了！”方姐压不住的火气，“你自己上网看看！照片都出来了！标题起得一个比一个难听！”
秦玉桐皱着眉点开了浏览器。网络加载有些慢，进度条在屏幕上固执地爬行。
终于，页面跳了出来。
娱乐版的头条，一张高清的偷拍照片赫然在目。
照片里，她正从警署的玻璃门里走出来，微微低着头，神色看不真切，但周身那份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却被镜头捕捉得淋漓尽致。
而照片上方的标题，用加粗的血红色繁体字，极尽耸动之能事——
【戛纳影后夜入警署，犯何事端？神秘力量通天，一个钟闪电保释！】
秦玉桐看着那行字，只觉得荒谬又好笑。
不过是交了个乱穿马路的罚款，怎么就成了“犯事端”和“闪电保释”了？这些港媒的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方姐，你别急。我就是骑自行车逆行，去交了张罚单而已。”她试图解释。
“而已？”方姐听起来像是在苦笑，“我的小祖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戛纳影后，是内地过来最有商业价值的女明星。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进警署，不管是因为什么，在他们看来就是天大的新闻！现在外面都在猜，你是得罪了谁，还是被哪个大佬捞出来的。”
秦玉桐沉默了。
她知道方姐说的是对的。她早就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秦玉桐了。
“品牌方那边已经打电话来问了，”方姐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透着疲惫，“公关稿我已经让人在写了，明天一早会发出去澄清。玉桐，我不管你今晚本来有什么安排，现在，立刻，马上，全都给我取消。明天一整天，你就在酒店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听见没有？等风头过去再说。”
“……知道了。”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个娱乐新闻的页面。她往下划了划，底下的评论区已经盖起了高楼。
各种不堪入目的揣测和污言秽语，都在围绕着那个“神秘力量”展开。有人猜是她背后捧她的金主，有人猜是京市的某个权贵。
秦玉桐叹气又叹气，也不知道给谁诉说。
忽然有点后悔当女明星了，以前总觉得拍戏有意思，还有粉丝追捧，可人不能既要又要。
她划开手机通讯录，盯着商屿的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
拨过去，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那天我骗了你，其实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那秦奕洲呢？怎么解释？
说那是我养父，我们只是……只是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个误会。
手机屏幕上方的日期，清晰地显示着今天的日子——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是个该团圆的日子。
窗外，远处的天空忽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港岛在用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庆祝这个古老的节日。
秦玉桐怔怔地看着。
她想起那个夜晚，她跟他说，下次一起去看烟火。
下次……
还有下次吗？
她忽然不想再管什么公关危机，不想再理会方姐的禁足令，也不想再思考那些乱成一团麻的关系和解释不清的误会。
她只想做一件事。
秦玉桐拿起手机，不再犹豫，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寂静。
握着手机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商屿，”用粤语叫他的名字，“今天元宵节。”
“香港……有烟花看。”
她想见商屿。
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