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率先反应
系统告诉梁瑄宜崔游的位置，在桃园路，和付朝辞的情报只出入了一个路口。执勤的时间在中午，紫外线最强烈的那几个小时。梁瑄宜不能猜测他是被职场霸凌还是单纯的一种自我选择，但如果去找崔游，就意味着她也必须要共享他的那份日晒。
她短暂评估了一下性价比，然后去敲响了付朝辞的房门。
“车子借我开一下怎么样？”
“滚。”
好的。
这让梁瑄宜不得不舍近求远，多绕路回陆家一趟。
兜完这一圈，她赶到时，时间仍然尚早。
梁瑄宜按照系统指示，在崔游巡察的必经之路上选好了违规停车的阴凉地，然后拉下遮阳板，带好眼罩，在睡梦里等着命运来敲门。
或者敲窗。
等待的第二十分钟，玻璃车窗上终于落下指节轻叩的声响。
梁瑄宜没动，扮演静止状态。
叩窗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崔游的声音。
作为一个陌生人立场，称呼她为女士。
这莫名有些好笑。
车窗缓缓下降，梁瑄宜保持平躺姿势拉下了眼罩，露出素面的一张脸。
她毫不心虚地对上崔游微怔的神情：“好巧啊，崔警官。”
显然完全没有预料过会是这样一场再见，崔游的表情仍处在意外当中。
“你居然能找到这里。”
梁瑄宜不答，此刻专注力全放在了打量崔游这件事上，在执勤外套大片的荧光底色中，视线从黑色的帽檐一直流连到他肩膀的肩章。
这样的装扮在崔游身上意外的很适配。
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制服反光，在他下颌处模糊映照出一片像青草般柔软的偏色，衬出他并不算很白的皮肤。
梁瑄宜点头承认：“是花了点心思。”
她掀开披在身上的薄外套，彻底摘下眼罩坐起来，短袖下两条胳膊搭在车窗边缘，探出了半个脑袋，显然是还想要再夸大其词。
但崔游没给她这个机会。
“梁女士，”他用一种秉公的冷淡态度对待她，笔杆在复写本上敲了敲：“这里不让停车。”
“前面路口左转有地下停车场，开到那边去。”
梁瑄宜眨眨眼：“不处罚吗？”
崔游没说话，打发般朝她摆摆手。
一个很温和的催促动作。
“如果我不走呢？”
崔游不着痕迹地挑眉：“你确定？”
“不是故意的，”梁瑄宜视线略低，飘到她身后角度放平的座椅靠背上，“这个我调不回来了，所以走不了。”
“警察同志，帮我一下怎么样？”
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梁瑄宜。
她语气真挚，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底气，大概在胡诌借口的时候就顺手把理由也编排好了，所以不怕他有心分辨。
崔游在她将笑不笑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期待。
期待他能乐意至极地为她效劳，期待他心无芥蒂，过程里或许再来回拉扯些不着调的垃圾话，像在镜头前那样。
这很有趣，崔游承认，即使是放在现在这个场景下，这个提议仍然具有吸引力。
但他不想让面前这个人如愿。
崔游偏头瞥了眼她的车牌号，公事公办道：“那就交罚款吧。”
“交了罚款我是不是就能停在这里了？”梁瑄宜垂头看向他将要落笔的笔尖：“那你把我记下来吧。”
她身上的香水味道现在才传到他这里。
崔游盯着她睡得乱糟糟的发顶，一时间有些走神。
见他不动笔，梁瑄宜很好心地开口：“没记住吗？车牌号是——”
“梁瑄宜。”
她仰头：“怎么了？”
距离是从什么时候被拉近至此的？
崔游垂下眼，只看见她略微张合的唇。
此时的静止，本身就是一种纵容。
纵容自己本能地想要停在这里，纵容梁瑄宜又将他置于这样暧昧不清的境地。
那么然后呢？
崔游忽然倒退半步，用力拉开车门，神色不算好看，但还不至于冷硬的程度。
他指挥她：“下车。”
梁瑄宜自然没意见地照做。
她站在崔游侧前方的位置，默许他上半身探进车内，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俯身时的侧脸轮廓。
实话说，崔游的长相远在她第一印象的基本分之上。为人戒备心太低，又不吝啬笑意，只是少了些乐于助人的热忱，但这算是违背他职业客观印象的一个反差，所以反而是加分项来着。
梁瑄宜本来已经说服自己不会气馁于崔游关于进退的任何决定的，可是现在，她忽然就觉得有点可惜了。
她想了一下才开口：“崔游。”
没有得到回应。
调试座椅是什么绝对不能分心的活计吗？
梁瑄宜的语气稍微认真了些，又喊他一遍：“崔游——”
“别催了，很快就好…”
梁瑄宜打断他：“你让我下车，是想和我当面说什么？”
“我现在下车了。”
崔游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
语意不明，但他不仅听清，而且还听懂了。
“说什么？”他没回头，只是很快反应，“上周发生的事，谁还能记得。”
“你啊，”梁瑄宜慢慢地露出一点笑，“立刻就知道我在问什么呢。”
语境早就不是那个语境，同样的话，好像被换上一副问询的语气，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当事人索要答案。
梁瑄宜很擅长这个。
旧事重提，且抢先在提问者之前。
表达其实她记得，其实她在意，其实一切都有理由可以解释。
她只是需要一个把话说开的机会。
因为本来也就没有什么误会。
梁瑄宜只是单纯地忘记了一个约定，并且乖乖和来接自己下班的哥哥回家而已。
至于因此可能被误伤到的崔游的心，完全是他个人主观想象的申引结果。
被有好感的女生抛下，和看见她坐上别的男人的车，这两件事究竟哪个伤害崔游更深，梁瑄宜对此仍保有适度的好奇。
这也是她主动抛下台阶的原因之一。
车内座椅缓缓回升，角度在归正那刻落下锁齿闭合的咔哒声。
“…调好了。”
在不想要继续进行的话题里，崔游试图通过转移话题表达抗议，以如此微弱之举。
梁瑄宜觉得这有些可爱。
她上前半步，拉近了一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我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所以才没有回复。”
“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但是胳膊上字都花了，根本看不清楚。”
她声音很轻，把一切埋怨淡写而过。
“我给你发的信息，你回复的都很没诚意，我是真的很生气…”
梁瑄宜近乎直白地望着他：“但我还是来找你了。”
“崔游，我居然，找到了这里”
她的语气太过诚恳，情绪因坦率而外显出脆弱，好像找到他真的是一件好比海底捞针的难事。
两人此刻是面对面站的对峙状态，梁瑄宜不催促，预想过对方更长久的沉默时间。
然而崔游只不过一阵失神，便笃定地拽过她手腕，将她推进了驾驶座内。
…嗯？
“座椅调好了，大小姐，可以走了吧？”
崔游的声音轻盈地落下来。
他眼底盛着葱茏树影，偏浅的瞳孔颜色天然会软化一些东西，这让他看起来偏离冷酷，显得文质彬彬，甚至带来比这个季节的风要更柔缓的感官。
梁瑄宜有些无所适从地眨眨眼，默认崔游帮她关上车门，默认他转身绕后，在后视镜里只留下一个离开的背影。
梁瑄宜觉得她错估了崔游的好哄程度。
她做了该做的事情，在崔游转身之前，还天真以为一切仍有可以转圜之余地。
是她想错了。
她没叫住他，因为预感被拒绝的概率更大，她讨厌这种有先兆的自取其辱。
她自暴自弃，她想好吧就这样吧。
她觉得崔游也没那么可爱了。
然而下一秒，副驾驶侧的车门被突兀推开，打断梁瑄宜的自我诘问。
在衣物短暂摩擦的窸窣声后，崔游坐安然进车内，坐在她的身边。
？
梁瑄宜现在是真的有点不懂了。
“走吧，饭点到了，”他看了眼时间，自顾自低头去扣安全带，“该下班吃饭了。”
梁瑄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