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狗与狼
钓翁岭,半山腰传统富人区,尽览北湾市东西两大半岛合抱的龙珠湾,荣家作风低调,不常举办宴会,但今次不同。荣老太太八十岁整寿。
豪车如光带蜿蜒,专人门口迎宾,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宽阔前院草坪上一排修剪得干净整齐的常青树,纤丽洋绣球冬季落叶休眠,但仍看出园艺布局严谨,一丝不苟。
傍晚尚残一丝微光,山下浓蓝的海给北湾市璀璨灯火烧起,五光十色热闹非凡。
半山大宅主体是白色,像山坳里嵌着一只白玉碗儿,建筑整体有些西班牙殖民风格,红瓦白色石膏泥墙,地上是赤陶砖,原以为也会像闻家大宅那样沉重压抑,但也许荣宅近年重新整修过,处处洁净明新。
下车,忙有人迎上,闻邵锦是第一次造访荣家,但闻氏谁也不陌生,前阵子新闻占据公众视野。
下午她婉拒了荣宇天的提议,现阶段,日升航运的股价若真靠着主席的私人绯闻扬升,大约也是空中楼阁,还容易模糊焦点。
只要今日出席荣老太太的八十寿宴,送上一份中规中矩的礼,这样的讯息强度,也就足够了。
这一切和真心或是喜欢毫无关联,无法被量化的事情,不该在决策时考虑。
宴会场地由宅中蔓延至后院,室内壁炉熊燃,室外暖灯架设,到处一丛一丛锦衣华服聚成堆,场中宾客也有不少认识的,只不过都有些意外闻邵锦与荣氏相熟,能接到寿宴请柬。
让人领着到客厅里祝贺荣老太太,送上礼,其实彼此是第一次见,说些客套话祝贺话,荣老太太八十了保养得宜皮肤细致精神矍铄,看上去不过七十许,穿的是旗袍,灯光底下绸布隐隐一潭绿湖光泽,深邃不张扬,荣老夫人拿起那条祖母绿镶钻的项链左看右看,笑神明亮。
「闻主席破费,客气话我也就不说了,你父亲都还好吗?」十年前倒是见过。
「家父安康,谢荣夫人问。」
「你年纪轻轻支撑个重担也不容易,不过谁说女子就得依附男人?」荣老夫人笑道,眼角一扫,伴在身旁的女人迎上来,眉眼佻?,「奶奶不知道?闻主席现在可是我们这一辈儿偶像级的人物,我超级欣赏的。」荣宇涓,荣宇天的叁姐。
另一个中年女人立在一旁仅笑,不讲话,荣宇天的母亲苏忆莲,笑归笑,没入眼底。
闻邵锦本想过了这场客套,等等再与一些有往来的人打声招呼,便可寻机退场。
不料寒暄尚未告个段落,荣宇天进来了,狠狠给荣老太太一个大拥抱,老人家笑得作势打他,然后他一转头将目光锁在闻邵锦脸上,「Wendy怎么自己过来了?中午不是说好了我去接?」
她一愣,若说念头一秒几十万生灭,在场数人此刻纷飞的念头加起来恐怕是天文数字,荣母苏忆莲的脸一下沉了,荣老太挂着笑,没什么变化。
饶是她懂世故、有担待,一时也不知如何接他这话。
「奶奶,妈,姐,Wendy没来过我们家,我带她到处逛逛。」说罢荣宇天伸手揽她肩,力量很大,闻邵锦不得不跟着走。
刚出厅,不少宾客的视线一下集中在荣宇天身上,闻邵锦差点翻个白眼,微微一挣,他这才放开了手,她叹口气,「荣先生这是哪一招?霸王硬上弓啊?」
Leon成了荣先生,知道她不快,荣宇天从路过的侍者托盘上给她拿了杯香槟,脸上显出祈求的意思,「对不起,我也真是没办法,我刚都差点被强上了你信不信?就在后花园,一个无人的黑暗角落,天知道我妈还是我奶奶哪儿给我找来的几个孔武有力心狠手辣的千金小姐。」
没料到他是这种风格的男人,闻邵锦嗔怪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听他胡说八道。
「反正都这样了,跟我来,这里!」他这次没动手动脚,只招呼她跟上,穿过人群,进入园子,这里摆了精致餐食,虽然气温低,但暖灯足够,乐队演奏,人较室内还多。
荣宇天径直带她闯入一群宾客,拍拍一个男人,「大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日升航运主席,闻邵锦闻小姐。」
那男人和荣母苏忆莲生得很像,眉目中丘壑深沉,只不过身高不似荣宇天那样突出,也略有些发福,荣宇谦,荣宇天的大哥,荣家这一辈的长子,四十八岁,目前运营荣家的银行事业体。
平时想和荣宇谦攀关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就算是现场宾客也分了不同圈子,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小弟这么闲适地直接将他从对话中硬生生拔出来,就差将他的脸按着转过来对着眼前这位女子。
冤家,小弟全家都宠,没办法,他们年岁差得很多,自己也是宠的。
「呃......噢,你好,闻小姐,荣宇谦。」他礼貌地伸出手,这才见荣宇天露出满意的脸色,日升航运他自然清楚,只不过过去没有什么往来,近来关于日升的新闻他亦关注过,眼前的闻邵锦可不是善茬。
小弟被派去高滨不正是与闻氏的案子有关?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他一瞬摸不着头脑。
闻邵锦也有些面部抽搐,叹气,她确实想认识荣宇谦,若今夜有机会那是最好,只没想到机会是这种方式降落,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当夜消息就出去了,日升航运与荣家交情不错,闻邵锦受邀荣老太寿宴,甚至,荣宇谦与闻邵锦相谈甚欢,也许有意与日升航运进一步合作?
离开时,宴会方兴未艾,冷与热闻邵锦见得多,因为荣宇天的缘故,多少成了八卦中心。
许多人还在适应她的新身份,一个夺了兄长与夫家产业的女人,外表无害内心反叛,看似柔和实则阴险,一个女人若在家变中表现得伤心欲绝,别人会说她歇斯底里,若表现得冷静从容,例如现在的闻邵锦,又会被说成冷血无情。
她站在廊外等司机将车开来,忽地点点白花,下雪了,落在肩上,门口的人员忙要给她撑伞。
「Wendy!」追出来的人是荣宇天,他拿过接待人的伞打起罩在闻邵锦头上,是挡了雪,但也挡了她的天,「我送你。」
闻邵锦笑笑,「我司机过来了。」
眸光中的含义很明确,他有他的目的,她也有她的,既然都实现了,今天也就这样吧,余者无须再说。
但他不这样想,撑着的伞全在她头上,自己反倒一肩的雪,温度不够,雪很湿,慢慢渗入西服面料。
荣宇天眉宇轩昂,一站出来光芒万丈,好像永远在正午时分,暗影细细踩在脚下,身周没有一点阴霾,但他露了点可怜样,让人想起一只大狗的形象,「可不可以,就一晚,给我一晚的时间?和我约会一次。」
狼和人处得久了,几世几代相爱相杀最终成为狗,狗拥有人类的爱,再返不了野外,又或者有一部分狼始终逃避人类的爱,因此得以自由浪荡荒野。
人的爱是长鞭也是牢笼。
荣宇天在宠爱中长大,他的笑容不属于欲望俗常,很清澈,很原始,那种光,连闻邵锦都得避让,若自己曾令韩彬感受到剥夺感,那荣宇天同样令她有这种感觉。
剥夺感,自小她只因闻邵鸿而感受过。
很幽微,闪瞬即逝,来不及深究。
「可以吗?你若觉得无趣,我马上送你回去。」
世间生物大抵都向往光明,趋光性,大狗的眼睛,是他们百千代繁衍进化中摸索出来的撒手锏,她叹了口气,「想去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