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悖德
即便前一晚胡闹到深夜,早已被高中生活驯化的生物钟还是固执地把虞晚桐叫了起来。虞晚桐一看时间,5点30分,对住校生来说还早,但对昨天请假回家过生日的她来说,已经算不得很早了。
她快速从床上起身,刷牙、洗脸,穿衣服扎头发,然后火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连上数据线,把手机中近期的监控记录都导出去,存在加密的移动磁盘中,清空手机内的记录,并将所有可能后台自运转的云上传系统和对应库都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只要像她和虞峥嵘这样从小见过了诸多用偷拍偷录的音像视频威胁勒索的戏码后,就永远也不可能相信网络,和拥有颇高自主权限的手机、Pad甚至是电话手表等智能电子产品。
所以虞峥嵘会用相机拍她的照,而非他自己的手机,她会快速清空有网络部署的手机监控,存到本地的磁盘并加密。
虞晚桐清楚的知道,自己手里的视频比虞峥嵘拍下的照片更致命,更见不得光。
虞峥嵘拍的照片哪怕有3张,也不过是照片,甚至以他的谨慎程度,大概率是掐头去尾,只有脖子到腿的这一段,没有人脸,对她的威胁程度完全在于无法和爸妈交代而非因此在外社死,声名扫地。
而她之前威胁虞峥嵘的纸巾也是如此,纸巾上的精液固然可以验出属于虞峥嵘本人,但他唯一的困境也不过是无法向爸妈解释虞晚桐是怎么弄到,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弄到他的精液的,而没有其他会让他声名狼藉的道德风险。
但虞晚桐刚处理过的监控视频就不一样了。
这个监控藏在她的一个泰迪熊玩偶中,镜头藏在脖颈处的丝带蝴蝶结后面。玩偶放在书架的最顶端,俯瞰虞晚桐的整个卧室,自然也俯瞰昨日在卧室中央的柔软大床上进行了大半日淫乱情事的男女。
虞晚桐有些遗憾自己的房间没有安置像柳钰恬房间布置的那种法式帷幔床,那样只要帷幔一拉,谁也不知道丝绒帐后颠鸾倒凤的是一对兄妹。
不过她心里又有一种隐晦的预感,这段清晰拍下她和虞峥嵘的身体和面孔的视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这预感并非因为她有什么超出常人的灵性直觉,而是来源于她对虞峥嵘足够了解后产生的推测。
虞晚桐知道虞峥嵘不会因为性而爱上她,接纳她,但她却可以用性来作为威胁,逼他一次次踏过底线,直到他对自己上瘾,从此再也无法后退,缩回到他们不曾相爱的固有人生轨迹里。
虞晚桐拷贝监控的时候,自己难免将视频看了个七七八八。从第三视角看不像身处其中时那样容易让人沉迷上瘾,欲罢不能,却更有一种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荒唐,且听且失。
视频中的他们不知羞耻地胡混,百无禁忌,但就像他们心里时刻都清楚的那样。这是乱伦,是悖常,是一件远比当年大院中因为自己没分寸而被迫发配国外的家伙所做的,更邪恶的事情。
这邪恶并非源于他们自身,而是源于束缚在他们身上的伦理枷锁,与道德困境。
哥哥和妹妹相爱和做爱并未影响任何人,但男欢女爱源于最原始的繁殖欲,而兄妹交合无法繁殖优良的后嗣,所以他们相爱便是错的。
尤其是像她和虞峥嵘这样的“优质股”,彼此缠合,就是双重的浪费。
人类总是贪婪地对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产生支配欲,就像她试图支配虞峥嵘那样,世人的目光也无时无刻不在支配着深陷其中的他们,试图用他们哪怕一丝最微小的错误给他们定罪,用他们彼此之间的爱凌迟他们,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明珠蒙尘,落地滚成鱼目,然后被他们肆意叫卖,在腥臭的口舌间反复啜弄。
但兄妹相爱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一定要用繁衍的规则宣判乱伦的罪恶,那为何不能用更早的丛林法则?
无论优劣,凡是爱了,做了,生了,就是在推动人类的兴盛,只不过其中一些时运不济,倒在了弱肉强食的森林里,而其中的另一些却足够幸运,能避开同胞兄妹重合的疾病基因链,成为他们在这世界上除他们自身之外,第三个血肉和情感都同样相互撕咬融合的血亲。
在虞晚桐看来,道德应当是善良者善良的自我约束,而不应该是刻薄者对旁人多管闲事的刻薄。
只可惜,大部分人都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守着一些比贞洁牌坊还腐朽的残渣,试图在他们一片狼藉没有任何值得坚持的美德的人生中坚持些什么。
时代的车轮向前走了,但一些起初并不存在的糟粕,却像车轮上沾着的烂泥巴,一旦出现就永远跟着车轮往前走了,并在史书上留下断断续续,却又从未停歇的泥印子。
或许比那更糟糕。
乱伦就像是野兽因为踩了人类的陷阱而在勒身上的圈套,起初并不致命,甚至像是一种别致的饰品,让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好奇心起,甚至在彼此的游戏中来回拨弄这个圈套,在“痛了躲开”和“痛了反击”的博弈游戏中乐此不疲。
而当他们真的切身刻骨地感觉到乱伦禁忌带来的疼痛时,这个圈套已经牢牢地勒入皮肉,伤及筋骨,再也无法靠拨弄,或者简单的剪断绳索来拆离。
深陷这种禁忌疼痛的青年男女,不是接受矫正手术截断受伤的肢体,残疾着心灵一瘸一拐地走出青春,就是永远地保留下这个圈套和圈套勒出的伤疤,允许下面的皮肉一辈子腐烂发臭,流出再也不会清澈如彼此对视目光的脓液。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疼痛的。
前者当断则断,从此心中却永远空缺一角,就像肉体残疾的人无法健全生活那样,心灵残疾的人也无法健全地与人交往。肉体上的残疾招致他人浓烈的同情与歧视,心灵上的残疾却恰恰相反,它将使得人再也无法感受到他人的浓烈,所有后续出现在生命中的人都寡淡无味,只有被挖掉的那块,和一起被挖掉的那个人醇如美酒,随着年月越发弥漫香气,却再也没有当初奋不顾身的辛辣。
后者当断不断,就像一种没有来由的风湿,断断续续的疼痛将会蔓延到人生中的每一个雨天,永远不会愈合,即便愈合了也永远会被任何一种相似的潮湿提醒、唤醒,然后让思绪无法抑制地回到那个最初受伤时的雨天。那时他们还年轻,以为淋个雨感个冒甚至生个肺炎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轰轰烈烈才是青春,感到疼才是爱得够深。谁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年少时洋洋一场浪漫的大雨而患上顽疾,多年之后仍然饱受折磨,并且将一直被折磨下去,终身不愈。
也终身不渝。
兄妹相爱过去一直存在,现在一直存在,以后也会一直存在。
独生子从父母辈身上学会如何去爱,因为没有兄弟姊妹,然后便只能对外去爱一个不知对错的陌生男女。
而同胞相爱就像贾宝玉诞生时佩戴的那块玉一样,天然完满,天然无缺,却又天然被议论纷纷。无论在别人看来这块玉是灵物还是顽石,但只要一提到宝玉,便会提到宝玉的玉,无论他笑还是嗔,骂还是哭,在别人哪总是和玉脱不开关系的悲欢离合,好像所有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个人哪怕没有玉,也是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
而在所有的同胞相爱中,兄妹相爱又是那么特殊。比兄弟或者姐妹相爱多了生理与男女之间天然荷尔蒙的吸引,从而降低了殉道式相爱的神性,多了近亲相奸的兽性。但在同样男女交合的同胞禁忌中,兄妹相爱又比姐弟相爱更成熟,更清醒,比起早已熟过头的姐姐,和因为嗅到熟透了的桃子香而扑上来的年轻冲动的弟弟,早已过了冲动年纪的兄长明知不可爱却依然去爱,尚且青涩的妹妹任由哥哥将自己催长育熟,然后连肉带核的吃掉,比前者更沉沦更荒唐更火上浇油更飞蛾扑火更风吹野火灭又生。
每一对相爱的兄妹都心照不宣地守护这种特别。他们知道前人的教训,却永远以为自己是当下的特殊,并期待他们或许能成为未来被其他相爱的兄妹津津乐道的成功。
所有相爱的兄妹一开始都这样坚信着,但他们的相爱从一开始就是与他们的期许背道而驰的路,不是一步步走向白头偕老的成功,而是从成功相爱开始进入旅程,在煎熬的青春中意识到他们之间感情的特殊,然后再走向无数人已经走过的某一个终点,在白首残喘时想起前人留下的教训,在即将告别人世时的那一刻,将最后的目光贪婪而眷恋地落在对方身上。
从此不再移开,由先走的那一个将彼此的秘密带进坟墓,再由余下的那一个为他立上墓碑。
也为他们的故事画上并不完美的句号。
他朝同沐雪,也算共白头。
